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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兄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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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著林如海一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模樣,林崖身上寒毛真是根根豎起。

他心裏清楚,林如海絕對不會答應此事。賈家這個聯姻的念頭,用意簡直昭然若揭,無非是怕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嗣子遠了榮國府,不受掌控,才巴巴要再嫁個賈氏女到林家。只是拿不受寵的庶女來配林家名義上的嫡長子,賈家的臉皮未免太厚。

只不過林大老爺心裏依舊氣不平,故意說來好叫他堵心罷了。做人兒子的,也只好壓下撇嘴之類大不敬的念頭,繃緊了臉答話。

“論理,這等大事但憑老爺做主,是沒有兒子說話的份的,”說起禮法,林崖註意到林如海面有諷刺,急忙接著往下說:“只是婚姻乃結兩姓之好,講究個門當戶對,兒子雖頑劣不才,卻忝為林家長子,記在太太名下,是為嫡出,外祖家的表姐,似乎有些不匹配。”

其實林崖本人倒不太介意嫡庶之別,只是他通曉前情後事,忙著跟榮國府撇清還來不及,哪裏會肯娶他家的女兒,多一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累贅?再說迎春本人脾性,實在不是個做主母的料子,又豈能做的了林家的長媳。到時候家反宅亂的,難道還要他內外一起管了不成?

林崖一臉晦氣,林如海這才又開懷了幾分,撚須點頭附議:“你說的很是,不論人才,這身份就不匹配,若真答應了,長嫂出身上差一些,崇兒的婚事便不好說了。過幾日你二表哥啟程回京,我寫信回絕了便罷。”

言罷,林如海又嘆了口氣,神色很是無奈:“只是你外祖母年高,此次統共兩樁心事,咱們竟一件也不能如老人家的意,也是不孝。”

那種自然流露的惋惜與自責,說的林如海本心有多想盡孝一樣,害的林崖差點繃不住面皮,撐著陪林如海裝模作樣嘆了幾句,就急忙轉了話題,說起這趟外出所獲。

林如海已經如願見到了林崖變色,也就從善如流的正了顏色,就用自家產業上的出入,來指點林崖庶務上的應對。

說起來,林崖前世大小也執掌過一家企業,浸淫商場多年,許多道理古今貫通,他倒不用人教。

只是時移世易,就算是通用的道理,這裏的人使出來,力道也好、關竅也罷,總是與他來的那處不盡相同。林如海不止一次指摘他行事過於直白粗暴,手腕不夠圓融巧妙。他也只有從頭學起、入鄉隨俗,好生揣摩裏頭那些只可意會、不可言傳的微妙之處。

以林如海的身份城府,教導一個林崖人□故綽綽有餘,兩父子也是相談甚歡,直說到黛玉那邊派人三催四請,才意猶未盡的止住了話頭。

林崖自回後院探望黛玉,林如海卻指一事出府去了。巡鹽禦史統領江南鹽政,本就是重臣中的重臣,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公務上門,他前幾日撥冗招待賈璉,今日又要教子,只怕這一去還不曉得多久才能返家。

即便是自覺上輩子也是個工作狂的林崖,也不禁心裏泛起嘀咕,覺得林如海壯年早逝是生生累死的。

想歸想,林崖腳下卻不慢,由幾個積年的老嬤嬤並才留頭的小廝擁著進了黛玉的院子。

進門一瞧,果然林崇正拿著本四書與黛玉抵著頭說話,連賈夫人留給黛玉的大丫鬟錦闕都屏氣凝神,一屋子使喚下人大氣都不敢喘,生怕擾了兩位小主子。

林崖心底就是一嘆。

黛玉的性子,還是這般通透良善,倒愈發顯得他們這些男兒都是滿腹算計、見不得光了。

其實,他為何撇下辛苦護大的唯一胞弟先來瞧黛玉,林如海又為何欣然應允樂見其成,闔府上下就是個灑掃的婆子都曉得,這不過是為著林崖林崇是過繼來的罷了。

一邊要故作姿態,一邊要看到林崖的態度,也只好大家一起假惺惺做戲。

林如海又何嘗不曉得這點道理?只可憐他一片慈父心腸,身在局中勘不破。

這些事情,自然沒有人會告訴年紀尚幼的黛玉並林崇兩人,可那樣兩個水晶心肝的小人兒,哪裏就真不明白了。

林崇與哥哥林崖是一樣心思,事事以黛玉為先;而黛玉卻不像他們進府之前想象的那般嬌氣小性兒,反而很會體諒兩人。

就如今日,以黛玉之聰慧,猜到林崖必定會先來探望她,也知道他們兄弟分別這麽久定然很是惦念對方,索性就提前把林崇叫來一起溫書,好讓他們兄弟也能早些說上話。

越與黛玉相處,林崖就越覺得曹公和那位寫批註的脂硯齋的心都偏到了咯吱窩。

誰說黛玉尖酸小性兒、不饒人?如果黛玉真是那樣人,她的身子骨說不定還能比現在強些,不至於如此孱弱。

黛玉是真的聰慧無雙、心細如發。也正是因為如此,黛玉總能體會出他人心思,為了讓家中諸人都順心合意費心,為了旁人的惡意非難傷神。

似黛玉這般貴重的身份,別的姑娘在這個年紀都不知驕嬌成了什麽模樣,一個個覺得這世上便沒有自己得不到、不該得的,可黛玉所求真的很少,林崖留意了這麽久,覺得黛玉所求不過是自在二字。

而一旦這自在妨礙到了旁人,黛玉往往也會默默退讓,連說出去討巧賣好的時候都沒有。

這樣真正淡泊寧靜的小女孩,林崖又如何能不多心疼她一分。

只是這麽重的心思,這麽多的顧慮,要耗費多少心血?黛玉原本就有些先天不足,哪裏支撐的住,就是成日溫補,也比尋常姑娘瘦弱許多,到底還是要多寬寬她的心才是。

林崖正要出聲打趣弟弟妹妹,不防黛玉和林崇突然雙雙抿著嘴兒側臉望著他笑,顯然是他一進屋子便被他們發覺了。

兩位小主子不裝了,一屋子丫鬟婆子這才松了口氣,一個個言笑晏晏的給林崖請安問好,錦闕更親自過來奉茶。

林崖眼裏也滿是笑意,卻刻意虎著一張臉,端著茶盞就瞪了林崇一眼,略頓了頓,又瞪了黛玉一眼才開口:“如此耳聰目明,可見一個一個都是不省心的,不曾用心讀書。”

林崇面上一紅,很有些慚愧,黛玉卻露出一絲淺笑,輕聲細語的駁了林崖一句:“大哥哥這話不對,要是二哥哥與我不耳聰目明,豈不是要怠慢了大哥哥,進屋連口茶也沒得吃?”

此時尚在孝中,黛玉穿著家常的月白襖群,頭上松松盤著兩個團髻,側臉說話時恰有一縷發絲垂在耳邊,更添一分俏皮。

林崖雖說還兇巴巴的盯著林崇,也註意到了黛玉的開懷,心中一時又喜又嘆,所喜者他所做確實對了黛玉的心思,所嘆者乃是黛玉的早慧,竟連真正親近之人不是時時客氣相處的道理都明白了。

正要開口再逗一逗黛玉,一向在兄長面前乖巧無比的林崇已經把話引到了他自己身上,一張小臉上滿是愧意:“哥哥教訓的很是,妹妹無需科舉晉身課業尚且比我精通,我實不該三心二意。”

這也是林崖林崇最佩服黛玉的地方。論年紀,林崖不到十四,林崇八歲,黛玉將將七歲,可論起四書,別說林崇及不上黛玉,就是林崖這個平白比別人多了半輩子的,在這個年紀都略遜一籌。

說著,林崇就要起身行禮,還是大丫頭雲歌笑著把他攔住了,黛玉的奶嬤嬤王氏也忙笑著勸解:“自家兄妹說話,二爺何必這麽當真,大爺臉上還帶著笑影子呢。”

一邊說,一邊還引著林崇看向林崖,果然對上了林崖含笑的眼眸。

林崇這才放下心來,與黛玉一道與林崖說笑,又寶貝似的把他們藏在榻上的一套泥偶拿出來把玩,說些鄉間趣事。

這套泥偶還是林崖與林如海在書房裏說話的時候,由這回跟著出門的福生送到二門的,是林崖在鄉間特意為黛玉準備的玩意,做工不算精致,勝在新奇。有水車、有耕牛、有房舍、有披著鬥笠田間耕作的農夫,甚至還有塊小小的水田,擺在一處便是個小小的村莊,別說黛玉這樣自出生就沒出過府的愛不釋手,就連林崇都被勾出了懷念。

林崖一面與弟弟妹妹說笑,一面不動聲色的將屋裏伺候的婢女仆婦又打量了一遍——這還是黛玉的乳娘王嬤嬤勾起來的心事。

初讀紅樓,林崖也覺得賈老太太賞給黛玉的紫鵑是黛玉第一貼心人,忠心可嘉,再讀紅樓,就有些恨林家奴仆無一忠心可用之人,什麽王嬤嬤、雪雁統統指望不上,徒留黛玉一人苦苦掙紮。

而今親入紅樓,林崖反倒沒有那般大的氣性了。

奴仆也是人,是人就有私心。向來錦上添花者眾,雪中送炭萬中無一。就算他將黛玉身邊的人都換個遍,一旦林家失勢傾頹,新挑上來的也未必就能對黛玉不離不棄。為人奴婢的,能在平日裏精心伺候小心勤懇,也就對得起他們領的那份月例了。

與其指望自己慧眼如炬,發掘出一個能在困境中還一心一意為黛玉打算的好丫頭,還不如爭氣些,撐起林家門楣,到時候黛玉身邊自然個個都是忠心為主的好丫頭好婆子。

林崖心裏轉過幾個念頭,眼風一掃卻見著黛玉身邊管吃食的丫頭綠裳似有話說。

記得綠裳的老子娘在府裏很有幾分體面,賈夫人生前原本也屬意綠裳在錦闕雲歌配人後貼身服侍黛玉,林崖便隨口一問:“瞧綠裳這般急,可是你們姑娘又不肯按時進吃食了?”

綠裳也是個乖覺的,看林崖相問,便利落的把話透了出來:“還是大爺知道姑娘,可不就是這些日子總要見客,誤了飯時,再養回來可不容易,今兒姑娘的羊乳還不曾用過呢。”

見什麽客?林家闔府都在孝裏,能天天往黛玉這跑,擾的黛玉吃飯都不安生的,也就是跟著賈璉過來的榮國府管事媳婦了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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